云南富宁县的沙仁寨,你要是想搞明白这个地方,别去查户口本,你去村里数腿。
全村八十七口人,你数来数去,就是凑不齐一百七十四条腿,总差那么十几二十条。
这不是什么怪事,更不是什么传说,这是战争留下的账本,记在每个人的肉身上。
炮仗声停了三十多年,可地底下那场仗,才刚刚开始。
这片红土地的魂,牵在一个叫王开学的老农民身上。
他不是什么大官,也没上过报纸当英雄,就是个土里刨食的庄稼汉。
可他这一辈子,干的事就是跟阎王爷掰手腕。
他的战场,不在电视里那种枪林弹雨的地方,就在他天天要下地的田埂上,在他家牛棚后面的山坡上。
这事儿得从1979年说起,那年打了一仗,咱们的兵打到了越南的家门口,然后就收兵了。
大伙儿都以为这事就算翻篇了,可谁也没想到,这才是麻烦的开始。
从那以后,边境线上就没消停过,今天你打我一炮,明天我还你一枪,来来回回折腾了十年。
老山、者阴山这些地方,成了个巨大的绞肉机,也成了个地雷的“博览会”。
为了不让对方摸上来,两边都跟撒豆子一样往山里、地里埋雷。
那玩意儿,黑乎乎一个,埋下去就跟长在了地里,不分白天黑夜,不认你是兵是民,谁踩了算谁倒霉。
那时候,这东西是最好的“保安”,谁家阵地前埋上一片,心里就踏实多了。
可仗总有打完的时候。
到了九十年代初,两国关系好了,不打了。
但那些埋在地下的“铁疙瘩”可没人通知它们“下班”。
官方后来有个大概的数,说这片地界上,至少有一百多万颗地雷和没炸的炮弹。
有咱们自己产的,有越南那边的,还有从苏联、美国倒腾来的“万国货”,五花八门,脾气各异。
最要命的是云南这地方,雨水多,三天两头闹个泥石流。
今天埋在这山头的雷,一场大雨冲下来,明天就可能跑到你家菜地里。
它们在地底下翻跟头、挪窝,你根本不知道它在哪儿等着你。
就这么着,四百多平方公里的地,彻底成了谁也不敢走的“鬼门关”。
可对王开学和沙仁寨的乡亲们来说,这“鬼门关”就是他们的家,是他们祖祖辈辈活命的地方。
地就是农民的命根子。
有人劝他们搬走,王开学一句话就把人顶回去了:“地都在这儿,祖坟也在这儿,走了,我们吃啥?
靠啥活?”
这话背后,是边境线上数不清的血和泪。
就说那个出了名的“地雷村”,麻栗坡县的八里河村,二百多号人,有一半多都是缺胳膊少腿的。
有个村民,一辈子踩了三回雷,右腿没了,左眼瞎了,身上还嵌着八十多块铁片子。
每到刮风下雨,骨头缝里就像有上万只蚂蚁在啃。
从仗打完到2015年,光云南文山州这一个地方,就有快六千个老百姓被地雷炸伤,最小的才八岁,最大的八十四。
他们可能就是上山砍个柴,下地锄个草,或者孩子满山跑着玩,“轰”一声,一个家就塌了。
但日子还得过。
后来边境开放搞贸易,这些要命的雷区,偏偏又是通往越南做生意的必经之路。
一边是踩一脚就可能没命的死神,一边是能让全家吃上饱饭的钞票。
人为了活下去,胆子比什么都大。
王开学他们选择了留下,在雷区里找活路。
王开学自己都逼成了半个“专家”,拿着个自制的长竹竿加铁钩子,没事就去地里捅捅戳戳,凭着感觉和经验,硬是给乡亲们趟出几条能走人的小路。
这种勇敢,听着让人心里发酸。
老百姓的苦,当兵的心里跟明镜似的。
国家也不可能看着这片土地就这么废了。
1992年,一批特殊的兵开进了云南边境。
他们不带枪,不为打仗,他们的敌人,是埋在地下的那些“铁疙瘩”。
一场跟土地的死磕,就这么开始了。
这活儿,比愚公移山还难。
南方的丛林里,又湿又热,战士们穿着几十斤重的防护服,像把自己装在罐头里。
汗把衣服湿透了,再被太阳晒干,留下一层白花花的盐霜。
他们手里拿着探雷器,一寸一寸地扫,神经绷得像根弦。
有的雷埋在悬崖峭壁上,车上不去,人站不稳。
战士们就拿绳子把自己腰拴住,吊在半空中,像个蜘蛛人一样,头朝下,脸贴着石头,用小刷子和小铲子,一点一点把土扒开,再小心翼翼地把引信给拆了。
这不光是门技术活,更是拿命在赌。
排雷这事,麻烦得很。
地雷的种类太多,每一种的拆法都不一样,有的雷还有“防拆”装置,你一动它就炸。
更阴险的是“连环雷”、“诡计雷”,你拆了上面一个,下面还藏着一个,就等着你放松警惕。
泥石流把地貌都改了,探雷器经常对着一堆废铁片子响个不停,你得把每一块都挖出来看,才能确定是不是雷。
从1992年到2010年,这帮兵,整整干了十六年。
几千个年轻小伙子,把他们最好的青春都耗在了这片红土地上。
他们用自己的汗,甚至是血,清理出了四百多平方公里的“干净地”,挖出了一百三十多万个会爆炸的玩意儿,销毁的各种爆炸物堆起来像座小山。
他们是用自己的身体,给老百姓重新画出了安全的边界。
但这还不算完。
清了十六年,还有些最难啃的骨头没弄干净。
据估算,还有差不多五十万颗雷,分布在七十多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都是些地形最复杂、最危险的地方。
时间到了2015年11月,国家下了决心,要彻底解决这个问题,搞了第二次大规模排雷。
这次来的兵,装备可就大不一样了。
对着大片的雷场,直接开上来一种叫“反地雷清障车”的大家伙,车前面伸出个大铁犁,一路碾过去,用巨大的冲击力把地雷引爆,只听见“轰隆轰隆”一片响,场面壮观。
对付那些藏得深的、刁钻的,就用上了更灵敏的金属探测器,还有能远距离引爆的设备。
技术上去了,排雷的速度快了,战士们的安全也更有保障了。
新一代的兵,接过了老前辈的班,用更聪明的法子,去干这收尾的活儿。
到2017年底,中越边境中国这一侧的雷场,基本上算是扫干净了。
每当一块雷场被确认清理完毕,都会有一个固定的仪式。
排雷的战士们会站成一排,手拉着手,肩并着肩,在他们刚刚用生命和汗水清理过的土地上,来来回回地走上几遍。
他们用自己的脚,亲自在这片土地上踩一遍,就是告诉老百姓一句话:“这地,我们走过了,没问题了,你们放心种吧!”
这个动作,比任何文件、任何报告都管用。
它意味着,王开学和他的乡亲们,终于可以挺直腰杆,踏踏实实地在自己的土地上走路、种地。
他们的孩子,孙子,再也不用提心吊胆地活着,不用再去做那道“少几条腿”的算术题了。
曾经的“地雷村”后来通了公路,成了热闹的边境贸易点。
那片洒满鲜血和汗水的土地上,长出了绿油油的庄稼。
战士们清理完最后一块雷场,把警示牌拆掉,将一袋玉米种子交到了王开学的手里。
参考资料:
《中国军队参加人道主义扫雷国际合作二十年》. (2018). 中华人民共和国国防部.
新华社关于中越边境排雷行动的系列报道 (2015-2018).
《解放军报》关于杜富国事迹的报道.
CCTV-7军事纪实频道专题片《中越边境大扫雷》.
Wang, C. (2019). Landmines in the Sino-Vietnamese Borderlands: A Long-Term Socio-Economic Impact Study. Journal of Contemporary China.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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